“狗屁”鉴别指南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40期，原文标题《“狗屁”鉴别指南》，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新冠疫情同时触发了一场信息流行病，社交媒体上充斥着谣言、阴谋论、误解以及政治化的科学辩论。为了在这种信息的泥石流里生存，训练一双鉴别“狗屁”的火眼金睛变得更加重要。

主笔/陈赛

卡尔·伯格斯特罗姆（右）和杰文·韦斯特

1914年，牛津大学哲学教授约翰·亚历山大·史密斯曾经告诉他的学生：你今天学到的一切对未来都没有用。但记住这一点：如果你足够努力和聪明，你应该能够区分一个人是否在胡说八道。在我看来，这是教育的主要目的（如果不是唯一的）。

胡扯，英语是bullshit，中文有很多不同的翻译，可以翻译成狗屎、狗屎、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等。

在这里，我选择了“狗屁”，就是因为够粗俗，而在应对“狗屁”时，粗俗会有一种特殊的力量。

这是华盛顿大学的两位教授卡尔·伯格斯特罗姆（Carl Bergstrom）和杰文·韦斯特（Jevin West）说。伯格斯特罗姆是生物学家，韦斯特是信息科学家。几年前，他们在华盛顿大学开设了一门名为在大数据时代抵制胡说八道的在线课程（YouTube你可以免费看所有课程)。而且，他们关注的是属于新时代的新狗屁——数据狗屁。

两位教授说，我们都习惯了语言上的胡说八道。我们在政客和企业的承诺和宣传技巧方面有一些经验。然而，随着世界变得越来越量化，越来越多的废话忽视了事实和逻辑，它们被包装在数字、表格、图表、统计模型等视觉形式中，看起来非常科学、权威和可信。在这个数据崇拜的时代，它们几乎无处不在，包括新闻报道、科学论文和Ted演讲中可见。

在这门课里，他们介绍了很多鉴别狗屁的方法，比如可视化数据常见的误导伎俩、变量的操纵、算法内置的傲慢与偏见等。比如一个预测犯罪行为的算法，被发现有针对少数族裔的偏见，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用来训练算法的数据本身就存在既定的文化偏见。

他们认为，抵制这种胡说八道不需要统计学的学位，而是一些常识和思维习惯，比如一点怀疑精神。你知道，数据是可以伪造的。即使没有欺诈，数据也会被选择和操纵，这将导致我们完全不同的结论。算法是由人编写的，经过数据训练，必然会内置人的偏见。

全球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他们的课变得更受欢迎。因为新冠疫情同时触发了一场信息流行病，社交媒体上充斥着谣言、阴谋论、误解以及政治化的科学辩论。为了在这种信息的泥石流里生存，训练一双鉴别“狗屁”的火眼金睛变得更加重要。

卡尔·伯格斯特罗姆和杰文·韦斯特的书：《识别胡扯：数据驱动时代的怀疑艺术》

什么是“狗屁”？

关于狗屁的狗屁（bullshit），普林斯顿大学哲学教授哈里是最早的研究者·1986年，法兰克福写了一篇论文《On bullshit》，中文翻译成《扯淡》，比较优雅。20年后，这篇论文印成了一本精美的小书，一经出版就成了畅销书，风靡全球。

他一开始就提到，胡说八道是当今文化中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公共媒体、商业广告、政治宣传和公众人物的演讲充满了胡说八道的影子。例如，假设在美国国庆节，一位政治家嘶嘶声地对公众说：我们伟大的祖国受到上帝的祝福，它的开国元勋在神圣的指导下为人类创造了。法兰克福不礼貌地说，这些话都是胡说八道。

首先，从这个例子当中，我们可以看出扯淡的内容有可能是虚假的。有没有上帝？上帝有没有引导美国的开国元勋？美国的建立在人类历史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位？这些问题显然是存疑的，但真实答案究竟是什么，并不是说话者关心的。

但这些都是谎言吗？

不是。法兰克福小书的核心是识别胡说八道和撒谎之间的区别。虽然两者都违反了语言使用的一个基本原则，即交换真实信息，也就是说，胡说八道和撒谎的内容往往是虚假和错误的。然而，胡说八道和谎言的区别在于，虽然谎言反对真理，但毕竟，承认真理的存在和重要性。撒谎的人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只是试图掩盖它。

谎言在反对真理时是严肃的，而扯淡根本不在乎，真理也好，谬误也好，与我无关，只要你在听我说就好。扯淡关心的，是隐藏自己的无知，炫耀自己的知识，或者卖给你点什么东西。如果这些扯淡能诱发你的某些情绪，比如同情、愤怒、恶心、崇拜，那么他们很容易就能达到目的。

一般来说，我们会对谎言感到愤怒，认为这是一种冒犯或伤害，但我们对胡说八道非常宽容。我们认为这只是一个无害的小虚荣心和空洞，我们认为我们有能力区分它。如果一个人在简历上作弊，他可能得不到工作。但在面试中有效胡说八道的人往往可以被雇佣。英国间谍小说家埃里克·在安伯勒的一部小说中，父亲警告儿子，如果能胡说八道，千万不要胡说八道。

然而，法兰克福认为胡说八道比谎言更危险，危险在于忽视真相，因为这种冷漠会逐渐侵蚀人们对真相的信心，让我们不再相信我们可以通过真正的努力来判断真假。

他的担忧似乎正在成为现实。2016年，牛津英语词典将“后真相”选为年度词，并提出这个词或许会成为定义我们这个时代的词语之一。所谓“后真相”，就是“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较陈述客观事实更能影响舆论的情况”。

闭锁的心灵

在回答为什么这个时代有这么多废话时，法兰克福曾经说过一句听起来有点政治错误的话：民主社会的人有一种错觉，每个人都有权对任何事情发表意见，但你不能理解一切，所以你的许多观点只能基于胡说八道。

现代技术一定加剧了这种错觉。作为民主的扩展，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权威机构的信誉进一步丧失，人们的信息来源越来越窄，自愿或非自愿关闭自己在社交媒体回声室，只有相似的相互确认，拒绝挑战，拒绝倾听，拒绝理解任何不同的观点和视角，也拒绝真正讨论真正的问题。

很神奇的是，100多年前，西班牙哲学家奥尔特·加塞特就已经对今天我们所身处的数字时代的精神症结做出了无比精准的诊断。在《大众的反叛》一书中，他认为人类最大的精神危机就在于，“一方面，世界和生活为一般民众敞开了大门，但另一方面，人们的灵魂却闭锁于自我之中”。

他认为这种自闭锁是一种智力上的顽固。这些人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思想宝库里，他们为此感到骄傲，认为自己在智力上已经完美完美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有缺点，所以他们只是在这个精神储存中心安全定居下来。这就是自我封闭的机制。

加塞特是一个有着强烈精英情结的人。他并不回避这一点。事实上，他的观点之一是，他根据心理自我要求区分精英和公众之间的冲突。换句话说，这种新的冲突不在于社会水平。百万富翁可以是公众的一员，而穷人可以代表精英。

他说：“这个世界存在两种类型的人：一种人对自己提出严格的要求，并赋予自己重大的责任与使命，而另一种人则放任自流——尤其是对自己，在他们看来，生活总是在既定的状态之中，没有必要做出任何改善的努力——他们就像水流中漂动的浮标，游移不定，随遇而安。”

从加塞特的角度来看，一个精英会意识到所谓的全的虚幻性，即使他被自负蒙蔽了双眼，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真的很完美。但另一方面，一个公众不会怀疑这种完美，而内心顽固的封闭阻碍了他们发现自己缺陷和缺陷的必要条件。这种必要的条件是与他人进行比较，这意味着暂时走出封闭的自我，从他人的角度观察和理解世界。然而，平庸的心没有这样的转变能力。

在现代社会，我们可以从政治、经济和技术层面找到许多原因。例如，政客是无中生有的，欺诈，卖给我们各种各样的废话概念；是商人陈词滥调，舌头莲花，他们的声音会改变我们的生活商品是便宜的废话；是互联网注意力经济本身促进各种废话的繁荣和流行；但归根结底，这些不是我们自己思考的结果吗？

抵制狗屁的几条原则

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临死之前曾经特意澄清他的小说《一九八四》的意涵：“从这个危险的噩梦般的情境里，我们可以汲取的教训很简单——别让它发生。而这件事，取决于你。”

如何抵制胡说八道？如何解锁封闭的心灵？伯格斯特罗姆和韦斯特在他们的课程中提供了一些好的建议：

1.多思考，少分享。

2.训练最基本的批判性思考。当你看到一则信息时，无论是什么样的形式，都要问自己三个问题：是谁在告诉我这个信息？他/她是怎么知道的？他/她想要向我兜售什么？要知道，不同信息源的可信度是不一样的，现场调查比二手报道要可信。

3.先警惕你的狗屁。尼尔，美国哲学家·波兹曼说，在任何时代，胡说八道的主要来源都是我们自己。我们必须意识到自己认知的限制，不要陷入合理化固有信念的陷阱。当你对某种说法产生强烈共鸣时，要特别警惕。

4.警惕激烈情绪的热点新闻。道德愤怒是最容易在互联网上吸引注意力的情绪，也是最容易被操纵的，因为它不是我们的选择，而是发生在我们身上。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废话都试图绕过理性，直接攻击我们的爬虫大脑。

5.如果某些基于数据的说法听上去美好得不像真的，那就很可能不是真的。

6.警惕不公平比较。

7.记住，相关性不等于因果关系。A和B相关，不代表A是B造成的。

8.根据意大利软件工程师阿尔伯特·布兰多里尼的“狗屁不对称原则”，驳斥扯淡所需要的能量，远比扯淡需要的能量高。但如果这些经验可以使得更多人意识到身边大量存在着狗屁，并且学会分辨和驳斥狗屁，那么这条定律或许会发生改变：狗屁将变得越来越难以传播。